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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水街的茴香

文/赵菱图/本娜NANA

茴香觉得自己的名字很难听，土里土气的，可是也没办法，这朴素得过于乡气的名字是外公取的。外公是中医，一辈子和中草药材打交道，取名字都是从药材名字里挑拣的。比如，她姨妈家的表姐，一个叫丁香，一个叫藿香。舅舅家的表哥，有叫麦冬的，有叫忍冬的，还有叫龙葵的，反正都离不开药材。

茴香的表兄弟姐妹有一大群，个子高挑漂亮的、性格活泼爱笑的、聪明伶俐会说话的，什么样的都有。在这些孩子中间，茴香显得格外默默无闻：个头小，长得瘦弱，还很害羞，见了生人立刻把头低下去，从来不爱说话。

二舅妈是个爱说爱笑的人，一见到茴香就爱打趣道：“哟，清水街的茴香来了！给舅妈带了什么好吃的啊？前几天你姨妈家的表姐丁香来了，给我带了好多花生芝麻糖呢！你可不能空着两只手，提着十个胡萝卜来啊！”

舅舅、舅妈们听了，都笑起来，上下打量着茴香，七嘴八舌地谈论她，“这小丫头比丁香只小两个月，可足足比她矮半头呢！”

“她姨妈家的日子阔气，丁香吃得好，抽条早！”

“快别说了，看清水街的茴香脸都红到耳朵根了！这孩子，见过的世面少，哪像咱们家的孩子，一天到晚在街上疯，什么也不怕！”

茴香在一群大人旁边，坐在一张硬邦邦的竹凳上，手里捧着一杯烫得她眼泪直打转的茶，想放在地上，又怕舅妈们笑她土头土脑的，连吃杯茶也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，只好忍着烫，低头看着茶水里漂浮着的一叶叶碧绿的嫩芽。

茴香才七八岁时，就敏感地懂得了自己和姨妈家、舅妈家的表姐妹的不同。

外公家的亲戚们喊她们时，都是亲亲热热地喊她们的名字，干脆利落，丝毫不拖泥带水，可是喊自己时就不一样了，总是带着戏谑的语气，“哟，清水街的茴香来啦？”

为什么在称呼里要特意强调她是从清水街来的呢？茴香不明白。

有一次，从外公家回去，茴香问母亲：“妈，他们都说我是‘清水街的茴香’，为什么这么叫我？”

母亲正弯着腰择韭菜，一听这话，猛地愣住了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
“妈，你别生气，我不问了。”茴香轻声说。

“你当然应该知道原因。”母亲一字一句地说，“他们喊你是‘清水街的茴香’，意思是你出生在清水街这个小地方，这是所有街道中最偏远、经济最不发达的，和他们不能比。他们居住的地方比较繁华，他们的孩子见过的世面也比你见过的多。”

母亲说完后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，一把翠绿的韭菜在她手中簌簌地响，让茴香不禁害怕起来。

从那以后，她再也没在母亲面前提过“清水街的茴香”这个称呼。只是，每次听到舅妈们笑着喊她是清水街来的，她的心就不禁紧紧地缩一下，一种不知从哪儿来的痛楚突然从心中一直传到她的手指尖，使她感觉连十个手指尖都是疼痛的。

二

从舅妈们的闲言碎语中，茴香渐渐拼凑起了自己家的故事。

外公家祖上几代是当地的名门大户，良田广阔，人丁兴盛，家族中出过诗人、画家、书法家等，为人又慷慨仁义，一直很有威望。到外公这一代，仍然很受尊重。茴香听母亲说，外公开的药材店是方圆几十里药材最全的。有些人生病了，没钱抓药，家人在药材店门口探头探脑，又不敢进去。外公问清楚后，二话不说，就开始抓药，抓好药后让来人带回去赶紧给病人煎。来人涨红了脸，不敢接药，怕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药钱来。外公就说，没事，先让病人吃上药要紧，等你家的毛豆结豆荚了，给我摘一小篮毛豆荚就行了，我爱吃盐水毛豆！来人连连点头，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
那些抓不起药的人，后来都给外公送过新鲜的毛豆荚、玉米棒子、白瓤山芋和红瓤西瓜等。外公名气很大，提起他的名字，没人不知道的。

茴香觉得这故事听起来有些传奇，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。

因为在茴香真正和外公相处时，外公已经六十多岁了，看起来不太像一个传奇故事中的主人公了。

这时外公的家族，已渐渐衰败下去，也没有出过诗人、书画家。几处宽绰的宅院都分给了子孙们居住，药材店给了大舅舅。舅舅们都在街上经商，日子过得殷实。外公和外婆住在街北边的两间小房子里，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菜园，一年四季不断白菜、韭菜、青葱，院子的西北角还种了一片紫皮甘蔗，风吹过来，叶子沙沙地响，很有田野风味。

茴香的母亲是外公最小的女儿，也是最有个性的一个。她和茴香的父亲是高中同学，刚和茴香的父亲交往时，就被舅舅们极力反对，因为父亲是“清水街来的”。但母亲还是倔强地嫁给了父亲，这才有了茴香。

清水街是一条再平民化不过的小小街道，那儿住着卖鱼的、卖菜的、卖油条糖糕的，还有理发的、缝窗帘的、手工打制金银首饰的……五行八作，干什么的都有。

茴香的爷爷奶奶，就是在清水街上卖鱼、卖菜的。鱼是自己挖的鱼塘里一天天养肥的。菜是在自家田里用地道的农家肥种出来的，青菜叶子浓绿肥厚，白菜棵棵水灵灵的，萝卜汁水饱满，那叫一个鲜甜！

等茴香渐渐大一点后，她终于明白舅妈们为什么总是戏谑地说她是“清水街的茴香”了。她们喊这句话时，语气里带有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，好像茴香比她们矮一头似的。

清水街，是茴香出生的地方，也是从小就紧紧粘在她身上的一个标签，像伴随着她皮肤而生的红色小痣一样，不管她怎样竭力不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