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最早的便利店,是弄堂口那家烟纸店澎

原创董鸣亭More城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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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

子

上海，每条马路上，都可以看到便利的超市，还有骑着摩托送外卖的小哥们，他们头戴头盔，穿梭在繁华的市井里，在上海灯光明亮的夜色里点缀城市生活的一景。

尤其是开在小区附近的一些便利店，成为了夜归者或是下班回来者温暖的一个地方。

如果是风雪交加的晚上，寒意袭来，令人打个冷颤，但因为有一家亮着灯光的便利店，通过明亮的玻璃门，看见柜台上冒着热气的关东煮、热气腾腾的鸡蛋和包子，我想，这个城市给人的感觉是温暖的，而只有温暖的城市才会让人怀念，甚至是永远。

在我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份温暖，无论我走到哪里，都会想着这份温暖，呼唤着我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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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悠悠的钟声

最早，知道世界上有各种好吃东西的地方，就是我们弄堂口的那家烟纸店。

在我们很小的时候，一群小朋友在弄堂里跳橡皮筋，唱着歌，跳到肚皮饿了，就由一个小朋友去烟纸店，买只糖糕或是四分钱一只的桃酥饼，然后大家围着她把点心分了吃。

但我有一个小阿姐，她比我大六岁，又是小伙伴中最有号召力的，只要她在弄堂里玩了，就有一帮子孩子围着她，我成为她的帮手，小阿姐跳橡皮筋了，我就帮她拉橡皮筋，她要跳绳子了，我就站在一边帮她数数，再大一点了，小阿姐就叫我去烟纸店买东西了。

阿娘有抽烟的习惯，她一边抽着烟，一边在灶头间烧小菜，突然发觉没有了香烟，就叫小阿姐去买。小阿姐正在拖地板，于是她将阿娘给她的五分钱交给了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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烟纸店是在弄堂口，我家却住在弄堂尾，当我一路小跑到弄堂口时，却听到了一阵非常悦耳的声音：“当、当、当……”声音很响亮，仿佛是从我头上传来的。

我就抬头向上看去，头顶上是弄堂的过街楼，除了雪白的墙壁什么也没有，再仔细听，那声音又在耳边，于是，我循着声音走到了烟纸店。

那声音就是从烟纸店里传出来的，只见一只落地钟竖在店堂里，通明的玻璃闪着明亮的光，一只金黄色的钟摆有节奏地摇摆着，那声音就是从这落地钟里发出来。

哇，这声音太好听了，我家也有钟，是当年我的阿娘在大连做生意时带回上海的，但它从来不发出声音，只有在夜深人静时，它才会有发条运转时的声音——答滴答滴。

可我特别会睡，只要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，所以，那发条声对我来说就如是天上的声音，只是听家里的大人说，就如听阿娘对我讲天上有神仙，在我睡着时，神仙出来唱歌了。

此时，我扒在烟纸店的柜台上，看着这座钟，听那“当、当、当……”的声音敲完，然后再出神地望着那只钟摆在玻璃幕墙里优雅地摇摆着。

我看了痴迷了，竟然忘记了自己的使命。直到那个营业员阿姨问我要买什么时，我才把自己的手掌伸开，我给阿姨看那一枚五分钱的硬币，是呀？我要买什么呢？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要买什么了。

02

奶油话梅

那个阿姨也看着那五分钱，她怎么会知道我要买什么呢？就问我是谁叫你来买东西的？

我回答是小阿姐，哦，是你小阿姐？

阿姨就展开了想象，她问我是不是要买五分一包的五香豆？我摇头。

她又问是五分钱一包的奶油话梅？我还是摇头。

问了多了，阿姨也急了，她就说还是回去问清楚了再来买。

我却哭了，我一边哭，一边却用眼睛去瞟阿姨刚才说的五香豆和话梅这类东西，因为，小阿姐经常给我吃这些东西，特别是话梅，吃在嘴里酸溜溜的，一想到这里，我的口水就流了下来，就用手指了指了话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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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姨给我一包用牛皮纸包成三角型的包，我拿在鼻子下嗅了一下，嗯，是这味道，甜甜的酸酸的，我就问阿姨：我能打开吃吗？

阿姨冲着我笑笑：“是你姐姐叫你买的，你要把东西交到姐姐手里后，她给你吃你才能吃。”

我拿着奶油话梅飞奔地回到家，我一边爬上楼梯，一边叫道：“小阿姐，我奶油话梅买来了。”

小阿姐知道我买错东西了，但她经不住奶油话梅的诱惑，口气十分温暖道：“奶油话梅偷吃过吗？”

我摇了摇头，心里有点发虚，于是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，嘴里回味着奶油话梅的味道。

小阿姐拿了话梅就飞奔地下楼，不一会儿功夫她就拿了四根劳动牌香烟回来了。

我一看，顿时傻了眼，啊呀，小阿姐是叫我去买香烟呀，真是魂灵头也没有了呀。

我知道自己错了，于是，我马上学乖起来，拿了扇子站在阿娘边上扇起了扇子，灶披间里很热，阿娘烧菜出了一身的汗，但她有烟抽，精神抖擞。

03

藏私房钱

那次以后，我对弄堂口的烟纸店充满了好感，那一排整齐的大口玻璃瓶里放着五花八门的食品，有彩色的弹子糖、沾着白花花盐的青津橄榄、甘草桃板，还有脆麻花和三北豆酥糖……喔哟，好吃的东西真多，就是在今天说起这些零食，我们都会流口水呢。

我开始藏私房钱了，可我还是一个孩子哪来的钱藏呢？这时候我小阿姐帮我出了个主意，她教我道：“你也可以把吃桔子的皮剥下来，晒干去废品回收站卖呀。”

哦，桔子皮可以卖钱？是可以当药材用的。

于是，我就天天盯着家里的人，谁吃了桔子就拾起来放在阳台上晒。

可几天下来，我没有见桔子皮多，相反却少了。

我想大概是被猫偷走了。可猫是吃鱼的，它偷桔子皮干什么呢？后来发现，是我的一个邻居外婆用我的桔子皮泡水喝了。

但她告诉我，除了桔子皮还可以把家里的破布头和废纸都可以卖钱，这样，你的私房钱不就多了？过了几天，我跟着邻居去了废品回收站把桔子皮卖了，当时卖了多少钱我不知道，反正我只拿到二分钱，是两只一分头钱的分币。

我把两只分币藏在了我的袜子里，我希望一分钱变得越来越多，最好是装满了这只袜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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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外婆的帮助下，我的私房钱真的越来越多了，我开心啊，拎着袜子想着我的钱在增加，随着它的份量越来越重，那袜子老是不会满，后来才发觉这个袜子是尼龙的，是有弹性的。

那天，我拎着放钱的尼龙袜子对小阿姐说，我有钱了，我们去弄堂口的烟纸店买东西吃好吗？

小阿姐却惊讶了？她对着尼龙袜子瞪着大大的眼睛问我：“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？”

我对她说：“侬不是叫我收集桔子皮吗？”

小阿姐说：“桔子皮是有季节的，这些钱侬是用什么本事弄来的？”

我觉得自己被冤枉了，就发急了，一把拉着小阿姐的手去外婆处作证明，这些钱是我自己赚来的。当证实了我的话后，我那个小阿姐聪明啊，她就对外婆说：“你剥削阿拉妹妹的劳动成果，把钱赔出来。”

外婆听了小阿姐的话，就暴跳如雷，拿了根木头要来打小阿姐，顿时，楼梯口鸡飞狗叫，我被吓得哇哇大哭。

阿娘听到了哭声和争吵声迅速赶了出来，当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，就一把抢过我的尼龙袜子，朝着吃饭的桌子倒着。

可怜啊，我辛苦挣下的私房钱被充公了，小阿姐也遭到了阿娘的一顿骂：“阿拉宁波人一直把娘子头贵养着，就是要叫你们眼光要往远处看，好来，你们现在变成拾垃圾了，想做瘪三啊？”

04

阿姨王香玉

这以后，我和小阿姐每天能从阿娘手里拿到零花钱了，小阿姐是二分，我是一分，我就把钱藏起来。

这次我不把钱放在尼龙袜子里，将姆妈每天用来擦脸的百雀龄雪花膏的瓶子来放钱，每次把一分钱放进瓶子里时，还能听一声清脆的声音，那是钱和瓷器对碰撞时发出的声音，很清脆。

我有钱了，可以去烟纸店买东西了。

烟纸店的那个阿姨热情地接待着我，她问我一分钱想买什么东西吃呢？

她对我说一分钱可以买三片盐水片，一粒硬糖，十粒小弹子糖和三根咸罗卜干和二根生产牌香烟。我一听有香烟可以买，就毫不犹豫地对阿姨说：“我买二根香烟。”

从此，去烟纸店买东西的事情就落到了我身上，我和阿姨也成为了好朋友，并知道这个阿姨叫王香玉，这个烟纸店的名字叫王兴泰，王兴泰是王香玉的阿爸，王兴泰在“三反五反”时去青海农场劳改了，王香玉就把这个烟纸店接下来经营，但现在她不是这个烟纸店的老板娘了，却是这个店的一个营业员。

那个落地钟也是王兴泰的镇店之宝，因为当时弄堂里有钟的人家不多，看时间都来烟纸店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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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香玉的人长得和名字一样，非常的漂亮，特别是那双手，每次递东西给我们时，那双手在阳光下会发出白皙的光，她用这双手包绵白糖，切肥皂，把奶油话梅放在秤盘上，然后用牛皮纸包成一个三角型整齐地放在瓶子里。

空闲的时候，王香玉就教我包三角包，我学会了包三角包后就演绎了一个故事，这个故事就是到现在都让我汗颜，但也给了我温暖。

有一次，阿娘给我一角钱叫我买包茴香豆，王香玉非常客气，她多给了我几粒茴香豆，把那个三角包鼓得满满的，我就来了小聪明，在回家的路上把那包茴香豆打开，偷吃了几粒。

再凭着自己学会的手艺想把三角包再包好，可我怎么包都包不起来了。

这下我急了，马上拿着三角包去找王香玉，她一见什么话也不说，就微微一笑，把三角包包好了。

我拿着茴香豆回到了家，阿娘就把茴香豆分给我们吃，但我比大家多吃了几粒，当我拿着阿娘分给我的茴香豆时，心里就慌了起来，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，又怕王香玉把此事告诉给阿娘听。

于是，我就用掩耳盗铃的方式，索性不去烟纸店玩了，我想王香玉没有看见我，也就不会把我私吞茴香豆的事告诉给阿娘听了。

尾

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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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我还是避不开王兴泰这个烟纸店，因为它开在弄堂口，只要我进出这条弄堂就会走过它的身边，我看着王香玉在慢慢变老，看着那架落地钟渐渐声音嘶哑。

但我每次路过，总会忍不着回头多看它几眼：一位小姑娘扒在柜台上看一位漂亮的阿姨在包三角包……它给了我很多温暖，在我们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，带给我们生活的方便和乐趣。

上海有很多这样的烟纸店，它们的命运和弄堂一样，随着城市的发展和建设转换角色。

如今，在我们生活的小区门口、路边，开着很多便利店，它们仍然继承着上海城市的温暖，给附近的居民带来生活的方便。城读特约撰稿人：董鸣亭

作者介绍

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，上海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。著有《上海十八相》《上海十八样》《上海十八恋》《上海十八行》《女贞树下LUN--上海老洋房的故事》（与陆伟合作）长篇小说《蓝宝》等著名图书，被读者称为“石库门女作家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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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标题：《上海最早的便利店，是弄堂口那家烟纸店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