闲谈下酒菜
2022/9/12 来源:不详作者:吴生文
经常喝酒的人,都喜欢下酒菜,在喝酒之前需要弄点吃食之类,用来就酒。由于环境,条件,爱好,习惯等不同,下酒物自然也就因人因时而异,随时随地不同了。除了酒席宴会,请客聚餐的场面,单就平时的小酌小饮而言,所就之物不一定是大鱼大肉,也不必整几个大菜。好多时候是就地取材,随便弄点什么东西就行了。
尽管这样,仍然有不喝酒的人说,喝酒人嘴馋,喝酒是个借口,为的是吃点好的。其实,这是种偏见,喝酒完全是个嗜好,与馋不馋无关,与食物的好赖无关。
大学者大玩家王世骧的海米烧大葱,在文人圈传得神乎其神。吃嘴头的名作家汪曾祺记载如下——
学人中真正精于烹调的,据我所知,当推北京王世襄。世襄以此为一乐。据说有时朋友请他上家做几个菜,主料、配料、酱油、黄酒……都是自己带去。听黄永玉说,有一次有几个朋友在一家会餐,规定每人备料去表演一个菜。王世襄来了,提了一捆葱。他做了一个菜:焖葱。结果把所有的菜全压下去了。此事不知是否可靠。如不可靠,当由黄永玉负责!
嘿,原来就是个食材简单的焖葱。后来无意间又看到一篇文章,据王世骧先生的儿子讲,海米烧大葱是其父无意间创出的。有一次,先生喝酒,家中无菜,只有几棵大葱,老爷子就用海米烧了烧下酒,一尝,味道绝佳。临时急就,竟创出了一道名菜,读来颇为有趣,也颇觉真实。本人也曾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,只不过厨艺不高人也无名,没有创出名菜。有时想喝酒了,家中无菜,特别是夜深人静,半夜三更的时候,或者天阴下雨,风雪交加的天气,没法出门买菜。一碟老腌菜,几颗大豆,一把花生米,半根黄瓜,有啥算啥。有一次,下班回家,开门无人,忽然感到寂寥,想起喝酒。正值秋风萧瑟的时候,又不想再出门,搜寻一番,冰箱仅有一颗鸡蛋和一小块豆腐。瞅着这点食材想了一下,猛然间灵感突现。动手将小豆腐块切碎,入锅油炒,然后将鸡蛋打开,蛋液淋盖于豆腐上,煎至半熟,用铁匙翻过,再煎另一面。结果呢?结果是看起来焦黄诱人,吃起来爽滑软嫩的鸡蛋煎豆腐问世了。等到老婆回家,三两白酒已经下肚了。
本人认识一好饮善谝之人,吹嘘每天晚上回家喝酒,每喝必有十个下酒菜。众人听了将信将疑。再三追问,才细描述,原来每晚必饮是实,十个菜有诈。用其自己的话来说,就是将院子里种的韭菜切碎,用家里的老腌菜一拌,九加一不是十个菜吗?如此逻辑,让人无奈。
笔者亲耳听一个场面上的人物讲过,曾与当地企业家某公一起喝酒,相聚者皆为善饮之士。进饭店,入座,点菜。此公即呼服务员,每人面前摆一只大碗,拿几瓶高度白酒,亲自动手,将所有大碗倒满,豪迈地喊一声:“干了”,带头将一大碗白酒一口气喝干,众人一齐效仿。喝罢,全都头重脚轻了,赶快东倒西歪地回家睡觉。第二天又聚,众人都想不起昨天吃了啥。原来,人人都一样,连筷子也没拿就全喝醉了。唉,如此喝酒,真也有点让人胆怯。
幼时读《水浒》,江湖好汉一喝酒,动不动就先切二斤熟牛肉来下酒,实在引人馋虫。年轻时读《红楼梦》,热闹的喝酒场面,下酒菜花样繁多,好多没听过没见过,看了也记不住。
曾读丰子恺《吃酒》一文,觉得挺有趣味。文章写了几个饮酒的情境,其中之一是在杭州的里西湖之畔,见一个中年男子于湖边垂钓。钓钩上装一粒饭米,只钓虾不钓鱼。待钓得三四只大虾,起身走了。问之:“何不再钓几只?”笑答:“下酒够了。”然后到一酒店,叫一斤酒(黄酒),却不叫菜,用钩丝缚住这三四只虾,拿到酒保烫酒的开水里去一浸,不久取出,虾已变红。向酒保要一小碟酱油,蘸着下酒。只见他吃菜很省,一只虾要吃很久,便认为此人是个酒徒。日久熟识,与之交谈,始知乃某旅馆门口摆刻字摊的先生,每日下午收摊,钓虾吃酒。此人极言虾的滋味鲜美,做法简单,好吃又不用花钱。先生不禁感叹:此人自得其乐,甚可赞佩。
丰先生写的另一个情境是在日本吃壶烧。一种大螺蛳,名叫荣螺,约有拳头来大,壳上生许多刺,把刺修整一下,可以摆平,象三足鼎一样。把这大螺蛳烧杀,取出肉来切碎,再放进去,加入酱油等调味品,煮熟,就用这壳作为器皿,请客人吃。这器皿像一把壶,所以名为壶烧。其味甚鲜,确是侑酒佳品。
著名美食作家陆文夫在《壶中日月》中记述一九五八年大跃进,下放做车工,动辄两三天加夜班不能睡觉,冬天黎明时浑身虚脱,瞌睡如山倒。为了能熬过漫漫长夜,于是买一瓶二两五的高度粮食酒,乘午夜吃夜餐时,躲在食堂角落里,就着面条偷喝。有时候为了不引人注意,干脆将酒倒在面条里,呼呼啦啦,把吃喝混为一体。写到此处,作者大发感慨:这时候,我倒不大可怜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了,反生了些许羡慕之意。那位老前辈虽然被人家打断了腿,却也能在柜台前慢慢地饮酒,还有一碟多乎哉不多也的茴香豆!
林清玄在《温一壶月光下酒》的文章中,写了喝酒的三种哲学境界:准备许多下酒菜,喝得杯盘狼藉是下乘的喝法;几粒花生米和盘豆腐干,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是中乘的喝法;一个人独斟自酌,举杯邀明月,对影成三人,是上乘的喝法。然后说,将月光装在酒壶里,用文火一起温来喝。又说,用一个空瓶把桂花香装起来,等秋天过去,再细细品尝。还说,诗词也可以下酒。
看完不禁感慨,文章是好文章,第一乘和第三乘的喝法均不现实,中乘的喝法不上不下倒颇为合适。至于月光,桂花香,这,几乎到了无酒学佛,有酒学仙的境界。好则好矣,对于食人间烟火的我辈来讲,过于高远,遥不可及,只能停留在精神层面,想象一下就算了。用诗词下酒,恐怕也不适当,一般人没有那么高的天分,况且环境也不允许,毕竟不是古代。
金圣叹被誉为批阅水浒第一人,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,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,能吃出火腿的味道。估计金先生是个爱喝酒的人,穷秀才又没啥好的下酒菜,经常就点花生豆腐干,一边小酌一边读水浒,时不时批几句。嚼着嚼着就入境了,一不小心吃出了火腿的味道。
反来覆去说了这么多,还是我酒友的话最为中肯:爱喝酒的人,有酒就是菜,说喝就喝开了,有啥弄点啥,哪有功夫整那么多下酒菜。说完这话,我俩就着一碟花生米又喝起来,不一会就有点高了。
看看,才几粒花生米呀,就喝成这样。